盛棠結結實實的睡了一大覺,斷斷續續的坐了好多夢,這期間好像還有人進來叫她,聲音不大,她聽著似真似夢的。
然後恍惚間她像是來到了茫茫的戈壁灘,黃沙起,馱影在漫天風沙里隱約起伏,脖上的鈴鐺被吹得亂響。她再次走進了那個石窟,幽暗的,卻又有光影在浮動。
有飛天在飛,還有絲竹樂器聲聲,流水涓涓,蓮花清香。她抬頭去看,日月同輝……
睜眼的時候窗外是亮的,被窗帘過濾了些光線,但不難看出仍是一個大晴天。敦煌到了這個季節,每天與太陽為伍就成了習以為常的事了。
看了一眼時間,她這是,睡了一天一夜啊。
夢做得稀碎,最後一眼的日月同輝倒是一個勁在眼前晃悠。
日月同輝……
盛棠在床上呆愣愣了片刻,仔細回想夢中最後的片段,就跟當時在漢墓里的差不多。
怎麼還夢見日月並升了?
簡單洗漱出來,就聽竇章在工作區那頭咋咋呼呼的,「看一次就讓人驚嘆一次吧?看看人家這水平,嘖嘖,你們是沒瞧見那些壁畫啊,就跟癌症晚期患者似的,經他手那麼一治,我去!什麼叫專業,什麼叫修舊如舊,我算是見識過了!」
盛棠聽著這話就心知肚明,她這徒弟不是在誇自己。
酸辣雞爪,「就這臨摹作品咱都不敢輕易糟蹋,裱起來掛牆上挺合適。」
一縷清風,「不愧是Fan神啊,隨便畫上兩筆都是經典。」
刺客,「我覺得你們完全濾鏡啊,就咱家棠棠的臨摹水平,跟這比起來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吧。」
盛棠心想著,刺客啊刺客,算你會說話。
竇章搖搖頭,邊打量桌上的臨摹圖邊說,「那可不一定,咱們做人做事得實事求是,我太師父是什麼人?是Fan神!人家是怎麼坐上神壇的位置的?那本事不是一般人能有的……」
說到這兒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似的,印堂處一陣緊過一陣的。下意識抬眼一瞅,好死不死的看見了盛棠。
她穿了件寬大的撞色空調衫,衫上繪有禪定佛像。
竇章聽她介紹過這身佛像的出處,敦煌莫高窟第259窟,北壁下層龕由里向外數第三龕的彩塑,北魏時期,宋代時曾做過修復,因面色露出禪悅而被稱為東方的蒙娜麗莎,從實際年頭來算,這身禪悅佛要比蒙娜麗莎早一千多年。
這是她自留的一件,她親自設計的,底料採用最輕薄的蠶絲黑科技,卻能將禪悅之味體現得精準細緻。一衫多用,室內可做空調衫,室外可做防晒服,可系在腰上做彩巾裝飾,甚至因為料子極其的輕薄,還可以卷疊做髮帶,與長發辨在一起極其漂亮。
就這麼一件衣服,做限量版,面世時只做了五千件,官網上架一分鐘秒沒。
後來盛棠又推出了一款同色髮帶,也可做絲巾用,上架做預約,短短十分鐘,近兩千萬的預約單,比袁旭那頭同期推出的新品,多出五百多萬的訂單。
至今後台還能收到不少人要求加訂這件空調衫,尤其是盛夏時刻。
盛棠將這件空調衫穿出了屬於她自己的風格。
……配了條寬大的沙灘褲,然後,抄著手,慵懶地靠著卧室門邊。
這姿勢、這氣場簡直是,辣眼睛!
竇章實在不明白網友們的審美,就好像盛棠披個床單出去都是時尚似的,當然,沙灘褲也是文創品之一,是司邵設計的,盛棠這身曾經在官網上月朦朧鳥朦朧的亮了個相,結果沙灘褲也被瘋搶沒了……
保命重要!
「而我師父呢,深受太師父的點撥,不但傳承還發揚光大。」
他將目光不動聲色移開,又不動聲色改了口風——
「這叫什麼?這叫青出於藍而勝於藍!」
刺客背對著盛棠,自然沒明白竇章的心路歷程,他挺較真,「那我剛才說你師父的臨摹水平不比Fan神差,你還說不一定?」
「你說的是有過之而無不及,但我認為,我師父的臨摹水平跟Fan神相比,可不是有過之那麼簡單,是能甩出Fan神好幾條街的水平。別忘了,我師父最開始做的就是臨摹,現在博物館和研究院里用來做展示的可都是我師父的作品。」
酸辣雞爪笑說,「竇章,你說話這邏輯很奇怪啊。」
「不奇怪!」竇章一錘定音的,「一句話概括就是,太師父是修復界大拿,我師父是臨摹界大拿,哦,還有文創界,這麼一看,可不就徒弟比師父牛?」
心裡捏了把汗,可累死他了,總算圓回來了。
還沒等一縷清風發表意見,盛棠在這頭慵懶開口了,「竇章,但願你也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。」
竇章聽著這語氣,雖含笑但十分不友好。故作嚇了一跳,抬眼去看,「哎呦,師父,你醒了啊!」
可真能裝。
盛棠也故意呵呵了兩聲,朝著這邊過來。竇章見狀趕忙讓地,搬椅子,十分殷勤。
司邵始終沒參與他們的討論,見盛棠醒了,走上前問她餓不餓,想吃點什麼。盛棠想了想,欽點了一家餐廳,之前他們去吃過,西北菜做得十分合口味。
司邵聞言笑說,「有你想吃的就行,我打電話訂個位置。」
「點外賣在工作室吃吧,一堆活呢。」盛棠說著,目光落在桌上的臨摹圖上。
當時江執把臨摹圖交她手上時她也沒覺得什麼,就是責怪竇章懶得冒油,回程的車上她打開看了看,就覺得著實是有水平的。
現在睡醒了,腦袋也清醒了,再仔細這麼一端詳,也難怪這幾個人嘖嘖稱奇的。臨摹水平自然是不用說,做修復出身的人,太清楚在臨摹時要怎樣繪製重點。
雖說只是臂釧,但細節十分突出。
當然,盛棠自認為也能達到這種水準,只是,江執多了細緻,這種細緻已經超出一比一還原。
就這麼一小隻臂釧,江執是附帶臨摹了上下手臂面積的。要知道臨摹這種事不是簡單畫畫,尤其是臨摹石窟壁畫,壁畫上哪怕一小片起甲都不能錯過,所以十分考驗功夫和耗費時間。
江執將前後端伎樂菩薩手臂畫上的目的,是為了精準襯托臂釧,手臂上修復和未修復的部分都盡在他的筆尖之下了,更別提他還對臂釧做了精準的數據標註。
方便她設計的時候對比參考。
看著這些數據,過往情景又歷歷在目。
當時剛跟在江執身邊的時候,他也著實沒少折騰她,光是做數據這塊就差點要了她的命。
不是趕在她吃飯的時候就是睡覺的時候發飆。
地仗層等相關數據至少要到小數點後三位,否則就別想安生休息,還十分「善良」地跟她說,沒要求你做到後四位已經不錯了。
江執只要涉及到工作層面,是真嚴。
同行有的都看不下眼,覺得沒必要數據精準到變態地步,但江執不可以,必須要達到他的標準。盛棠呢,也是置口氣,讓她做到後三位她就努力做到後三位。
更別提那些個一遍遍調膠水、分析顏料成分、粘粘、吸灰等枯燥乏味的工作。
可恰恰是這些工作,讓她不管是再面對臨摹,甚至是面對文創作品時,都會有了清晰又專業的靈感。
就像是現在瞅著這幅臨摹圖,盛棠就能看出哪部分進行了修復,怎樣修復,用的什麼方式方法修復……
司邵見她一直盯著臨摹圖,心裡不大舒服,尤其是知道這臨摹圖出自江執之手。他走上前,靠坐桌邊,十分自然地抽走她手裡的臨摹圖,手機遞給她說,「行,你點好,我親自去取。」
餐廳離工作室有距離,不在送餐範疇。
盛棠接過手機,對著菜單點了幾道菜,想了想,臉一偏,,目光就落在不遠處的竇章身上。
就這麼一眼,竇章心裡一激靈。
暗自祈禱:別別別……可千萬別……
正打算轉個屁股去忙別的,就聽盛棠不緊不慢地說,「跑腿兒這種事打發個學徒去就行了,哪能麻煩你啊。小章章……」
竇章一個頭兩個大,下意識看了一眼窗外……火紅的太陽剛出山~~~
「那是那是,這是我應該做的。」身子再轉過來就眉開眼笑了,湊上前,「師父你放心,我快去快回,保證不讓你餓肚子。」
「乖了。」盛棠挺滿意。
大勢已去,竇章也不想瞎耽誤功夫,整裝待發的,就是剛要順車鑰匙的時候,就聽盛棠又來了句——
「工作室的車是跑業務用的,你騎腳踏車去。」
竇章腳一軟,差點跪地。
謝天謝地,沒讓他腿兒著去……
**
彩霞鋪天的時候,盛棠來到了公寓。
小街里仍舊熱鬧,有人在吹拉彈唱,還有鄰居們相互見面的招呼聲。
盛棠抱了個大西瓜……
站在公寓樓下往上瞅,瞅了好半天,還是決定怒爬五樓。
權當減肥了。
剛進單元樓,就隱約聽見一聲女人尖叫,盛棠腳步頓了一下,誤以為是自己聽錯。一層層往上爬,入耳的聲音就更清晰了。
兩口子吵架呢。
到了五樓,目標鎖定,恰恰就是她曾經住過的那套房子。
老樓隔音效果差,男女吵架的內容一絲不差地順著房門出來。重要的是房門也沒鎖,敞了手掌寬的門縫。盛棠抱著個大西瓜,累得氣喘吁吁的,心想,吵架為什麼不關門?
念頭還沒落呢,就見房門被人從裡面撞開了……
盛棠覺得自己的觀察力向來劍走偏鋒,房門敞開的瞬間,她第一眼看見的是客廳,裡面跟她住時候的樣子已經大相徑庭,不由的惋惜。
緊跟著是兩個廝打的人扭在一起,囫圇個兒地衝出來。
她輪圓雙眼,腦子一度呈現空白化,下一秒只覺得被股力量拉開,胳膊一松,沒等出聲,滾落的西瓜就被只大手穩穩接住。
眼前一隔。
房門被關上了。
房門外,那兩口子還在走廊廝打,戰鬥力極強。
房門裡,盛棠好半天才反應過來,自己已經被拉進了江執這屋。
江執手托著西瓜,笑說,「幸好這西瓜還不算太大。」又問她,「回我這兒還自帶水果呢,至於嗎。」
盛棠一顆心都隨著門外那對廝殺的兩口子上下狂跳,回答江執的話自然就心不在焉的,「上門都是客啊……」
門外又是咣咚地一聲,恨不得能拆樓的那種,嚇得盛棠又是一激靈。
江執端了早就切好的冰鎮西瓜出來,見狀被逗笑,招呼她,「過來坐吧,兩口子打架有什麼好圍觀的。」
是沒什麼好圍觀的,但照這架勢,萬一出人命呢?
幾個箭步竄到沙發旁,跟江執商量,「報警吧!」
江執不急不忙地看了一眼牆上的鐘,說,「放心吧,再有五分鐘就能世紀大和解了。」
啊?
盛棠惶惶不安坐下,江執這屋的房門隔音效果其實算不錯的了,還能聽見女人哭罵的聲音。
「怎麼租給這麼一戶呢?」她心疼那房子,「裡面全都變樣了。」
江執拿了塊西瓜遞給她,忍俊不住,「孩子上學方便吧。」
盛棠接過西瓜,剛咬上一口反應過來,詫異地看著江執,「人家是為了孩子上學你都知道?」
不像他啊。
平時都傲得不接人間煙火的人。
江執回答得十分坦然,「都是左鄰右舍的,相互了解一下不是應該的嗎。兩口子其實人不錯,就是情感表達的方式激烈了點。」
「這叫激烈了……點?」盛棠扭頭看了一眼房門方向。
江執樂,「每個人的性格不同,表達情感的方式也不同。只要彼此心裡念著又是在可控的範圍,什麼方式也不大重要。」
盛棠可不同意,兩人是上手相互打啊……
正想著,就聽門外一陣嚎啕痛哭,女的,還有……男的。
盛棠將手裡西瓜一放,趕忙去瞅門鏡。
江執沒動窩,一身慵懶地靠在沙發上,瞧著盛棠的背影直想笑。而盛棠呢,看了一眼門鏡後頓時驚愕,後退了兩步,扭頭看著江執,一句話卻也說不出來了,拚命地拿食指去指外面……
又過了五分鐘。
盛棠還沒從震驚里走出來,坐在沙發上緩不過神來。
而對面那屋呢,就正如江執說的,廝打了五分鐘之後,竟然抱在一起痛哭,然後相互狂親,再然後手拉著手回了屋……
什麼操作啊這是!
「那屋兩口子是……打工的?」
江執說,「都是高級知識分子,兩口子還申請了敦煌防沙志願者。」
盛棠的嘴啊,算是徹底的驚訝合不上了。
江執忍笑,清清嗓子,「所以啊小七,男女之間的感情最是不好判斷,你以為走到盡頭了,其實峰迴路轉又柳暗花明了。」
這話就說得意有所指。
盛棠也聽明白了,不再關注那屋兩口子到底怎麼個激烈表達。她抬眼看著他,直截了當——
「所以我這次主動過來,就是打算好好說一下咱倆的事。」